这篇文章刊载在《燃烧》发行公司提供给记者的报道资料。
吴正美编剧与李沧东的对话已经对于电影做出了充分的解释。无论在观影前还是观影后,这篇文章都会对观影提供帮助。所以在工作之余进行了翻译。
《寻求生存意义的舞-与李沧东导演的简短对话》 吴正美(音译)
2010年,我在电影学校的时候遇见了李沧东导演,并向他学习了(电影)叙事。他曾这样教过我,好的故事不是创造出来的,而是遇见的。就好像活着的生命体一样,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兜兜转转,我有能辨别它的能力的话总有一天我就能遇见它。从学校毕业之后,作为(作家)编剧一起写剧本的5年期间,有无数的故事经过了我们,或者在周围停留。其中有几个虽然写成了剧本,但是却因找不到“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做成电影”的理由而保留了下来。我们就像绕了地球好几圈不断地寻找我们也未知的路。在因等待而身心疲惫的时期遇见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就像他(李沧东)的话一样,故事就是在毫无预警的,奇怪的地方找到了我们。
吴:人们好像对于导演将村上春树的这部短篇拍成电影这件事既感到相当惊讶,也感到很有趣。这小说简直可以说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nothing happens)”的故事。这不是导演在叙事课的时候让学生们尽量要避开的其中一种故事类型吗?
李:吴正美编剧第一次推荐这篇短篇小说时,我当然感到很讶异。因为小说虽然有着mystery的气息,但是结果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故事。然而又马上认同了这个故事的悬疑感非常符合电影的语法。在简短的故事里小小的mystery通过电影的方式层层迭加之后可以变成更大的mystery。我认为那无法确知的“真实”与因果关系之间的空缺可以暗示我们所在的世界隐藏的mystery 。这是个关于分明能感觉到有什么是错误的,但是却无法知道问题出在哪的世界的故事
吴:我们将之前写剧本时的几个故事捆绑起来,也它叫‘愤怒项目’。导演想讲述人们的愤怒,特别是最近年轻人的愤怒的故事。即使是这样他也想避开大众所熟悉的叙事方式。树上春树的简短又悬疑的故事会火化成什么样的关于愤怒的故事呢?
李:现在的人们好像在世界的任何地点,国家与宗教,无论是哪个阶层都以各自的理由在愤怒。在那其中年轻人的愤怒也成为问题,韩国的年轻人不也正经历着艰难吗。难以就业,对于现在感受不到任何希望。就算这样,未来也不见得会有所改变。并且找不到愤怒的对象而更加感到无能为力。然而,可能在他们看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变得越来越干练,越来越便利,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世界就像个巨大的谜语一样。就像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的主人公对于无法确知的对象感到无能为力一样。
吴:好像是这样的。越是平凡,卑微的人越能理解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我来说,第一次读短篇的时候觉得“烧掉没用的仓房“中”没用的仓房“是”没用的人“的隐喻。好像那时把自己的感情带入之后感受到了愤怒。另一方面,导演是因为树上春树的《烧仓房》与威廉福克纳的短篇小说的名字一样而对这个项目感到兴趣。
李:威廉福克纳的短篇正是关于愤怒的故事。所以事实上我们虽然是以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为蓝本,但与威廉福克纳世界也连接在一起。福克纳的小说生动的描写了因为生存的痛苦与抑制不了对其愤怒的男子,还有代替父亲感到罪意识的孩子的故事。与此相反,树上春树用同样的题目,玩笑般的暧昧地描写了关于烧仓房的男子的故事。从叙事的方式来说两个作家完全相反。如果说福克纳的仓房是愤怒的对象-现实,那树上春树的仓房则好像是不具有任何实体,只是一种隐喻。
吴:我们电影的主人公钟秀对与那隐喻很执着。我们第一次对于《燃烧》分享想法的那天,我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一个男子窥视塑料棚的形象。在韩国比起仓房,塑料棚更为常见,所以我们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塑料棚。透明而脏乱的塑料棚的影像。透过塑料窥视什么都不存在的空间。那里好像隐藏着我们电影的秘密。与小说里的杂草仓房不同电影里的塑料棚拥有了(另一种)固有的物质性。
李:如果说隐喻是意义又是观念的话,电影的破旧塑料棚超越了意义与观念只是那个形象(影像)本身而已。虽然说具有一个形体,却是透明的,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基于某种目的制作出来的,现在却毫无用处的某种(事物)。这种超越意义与观念,无法说明的特性非常电影(符合电影的特质)。不止是塑料棚,像这样超越意义与观念的形象散落在电影的个个角落。像是哑剧,像是猫,当然还有本(史蒂芬元)。本到底是谁呢?猫实际上存在吗?惠美关于水井的故事是真实的吗?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吗?等等。电影与文字不同的是通过影像来表达,而影像不就是光线在荧幕上制造出的假象吗?观众面对着什么都没有的那个地方用着各自的方式去接受。各自赋予其意义与观念…我想通过这个电影来表现电影媒介本身的mystery。
吴:电影媒介本身的mystery就如同反映了我们人生的mystery。人类不断地追问眼前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这个世界无论何时都只剩mystery。就算是这样,某些人仍不放弃去追寻生存的意义。就像电影里惠美跳的great hunger的舞蹈一样。我在调查的时候,在书里读到的Bushman说过的话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想放进电影里,却无处安放的那句话。“这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和事物都是great hunger,那夜空的星星之所以闪烁是因为它们知道自己的光正变得隐约而即将消失的事实,所以跳起了great hunger的舞蹈。黎明草叶上的露珠是那星星的眼泪。”在人类的祖先喀拉哈里沙漠的Bushman们曾通宵跳舞来寻求生存的意义。当然,通宵跳舞并不会改变这个世界。即使如此,对于有人跳舞的这件事还是能感受到如同希望的某种情绪。难道电影不也就如同跳great hunger的舞蹈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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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对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有所忌惮,有两个主要原因。其一是媒介的不同会造成偏差感。看电影主要是一个被推进的过程,电影随着时间进度发展,电影本身掌控着主要节奏,而阅读时自己是节奏的主导者。电影节奏相对较快,很难留给观众足够的时间来感受文本背后的内涵。其二是电影相对来说空间不足,文字的一大魅力所在在于阅读时会有一个极大的想象空间,创造出充盈多样的美的体验,而影像本身是一种杀死空间的过程,将具体的人和景物放置在视线之内,表现的过于直观就会减少美感。 不过《燃烧》的出现是一个极大的惊喜,将村上8000字的短篇《烧仓房》扩充成148min的影像,运用的长镜头很好的增大了空间。很多地方的表现比较晦涩,保留了原作中一些重要的只言片语,这些隐蔽的语言支撑起了本片的文学性。个人觉得补全的结尾也很不错。 村上是讲究感觉和协同感的作家,这种隐蔽的日式气息很难用镜头语言捕捉。这部安静的《燃烧》基本做到了。直接演说有些难以入手,不妨从人物下手。本篇的三个主角几乎撑起了整部影片,他们的表现张力十足,尤其是女主惠美。假如可以完全解构本片的人物,基本就可以弄清楚《燃烧》的内核。就来认真谈一谈构成整部影片的三个点。
A点 本 被资本谋杀的人 本是个相对容易被理解的角色。 村上的小说基本都是以后现代资本主义为背景,语言指向的是“都市人”们的生存状态。本毫无疑问是被资本社会所异化的代表,他看似拥有人们想要的一切,但他似乎并不为此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后现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笼统概括就是人和人距离疏远,人只为了和自己紧贴的生活而活下去。对于本来说,他的生活就是紧紧贴住上流社会的那些东西:与美的女性社交,参加上流活动,旅行等,这些“可被持有物”似乎可以让人过上充实且有优越感的生活,但本是个成熟的人,他并不将自己的生活和别人对比,或者相信公众语言,自顾自的认为这样的生活就是优越,就能给自己带来幸福。他只是拥有这些条件并且生活着,在熟悉社会规则以后早就对这些程式化的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厌倦,但又不得不被这种生活推着走。一个细节,本在前后两次和一群朋友社交时都打了哈欠,足以看出他失去了从这些“表象”中获得充实感的能力。 本挑战着所谓的禁忌,抽大麻时说自己感受到骨骼深处响起贝斯。被生活的表象所折磨的他甚至需要通过这种肉体刺激得到“真实感”,骨骼的贝斯就是对自己精神中空的嘲弄,抽大麻时笑个不停更是蒙上一层荒诞感。 有了条件,拥有了很多东西,然后呢?然后就可以幸福了吗?每天和上层女人们进行表面交流真的有充足感吗?当然不是,后现代世界遵从的规则是自己寻找生活的意义而不是取得性,获得再多的资源对他来说无法对他的生活本质产生影响。失去了获得感以后,本开始重构自己的精神世界。他通过“烧仓房”来获得一种朦胧的真实感。 原文中他是这样说的:“我觉得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仓房,都在等我点火去烧。海边孤零零的仓房,田地中间的仓房……反正各种各样的仓房。只消15分钟就烧得一干二净,简直像压根儿不存在那玩艺儿。谁都不伤心。只是---消失而已,忽地。" 这是一种对于表象的存在式反叛,他要通过创造烧仓房这个破坏社会规则的过程来实现一种真实感,只有这种有形式感的破坏才能让自己满足。“烧仓房”是一个过程,破坏规则所具有的毁灭性是一种生命力,同时也是遵循他所提到的“自然道德”,仓房所带有的自然性和资本世界距离很远。资本世界是一个侵占人类主体的过程,人们的自我被一些难以被看见的规则或是实体所占有。(这种“被资本侵占”在村上的很多小说中都出现过,如《奇鸟行状录》和《舞舞舞》。)尤其当拥有之后,很可能会畏惧“有”之后的无限空洞。 当然,也许他从来没有真的烧过,但创造这种精神想象对他来说已经是对自己麻木的救赎了。 B 惠美 关于缺失和生存印记 惠美被缺失感所困扰着。从后面她家人对她的态度,说“那个孩子很会撒谎”可窥探出,惠美拥有一个不完整的童年,不断的在被冷落和遗忘,且缺少家人的支持和信任。在影片的背景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疏离的,她是个独立的女性,却缺少一种对生活的真实感,因为她的“某个部分”随着自我的磨损被抽离了。这种“不真实感”和本是有区别的,她的不真实是不被看到,从小被边缘化积累起一种缺失,只能通过撒谎给自己建立一个安全系统。而讽刺的是,这种缺失和本的麻木都指向同一个点,那就是陷入“无意义”的陷阱里面。 从不被爱到无法被爱,惠美希望通过某种东西来弥补自己的缺失感,想用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所谓的存在价值。她想去体验,想去抓住什么,想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寻找与神秘感相连的源头之处。 她想到了去非洲,她想到了去某个地方来完成某种东西,想要通过获得印记来获得真实。她去了,她对钟秀说她看到了非洲的日落,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完成了目标以后,一切仍然会结束的,印记会被冲刷掉,反正会结束,到底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惠美在钟秀面前哭了出来。后来她跳起了非洲的舞蹈,看起来很可笑,但她还是跳了。“给你们看看非洲人是怎么跳舞的,我去过那里,我学给你们看。”跳完一支舞,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被遗忘的不完整的人。舞蹈只是表象,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现象,但在现象背后,关于意义的世界沉默不语,舞蹈的可笑与现实的荒诞形成对立,展现舞蹈等于展现反抗的徒劳和无意义。影片的开头,关于剥橘子的哑剧就是对无意义的一次伏笔,没有橘子才好,面对自己活着就是一出哑剧,留在这里还是走开,结果都一样。 到底有没有那口井?她掉下去过没有?我是倾向于没有,就像没有那只猫一样,这只能说明她内心空缺之深,必须通过建立语言来创造一些精神寄托。但可以肯定惠美是爱钟秀的,惠美因为小时候被他嘲笑难看后去整容可以证明这一点。惠美为什么爱他?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下面会继续讨论。 惠美绝对是一名有魅力的女性,她在影片中展现出的消极和病态美让人不断回忆起《挪威的森林》里的直子,尤其是那段裸体舞蹈,是她对表象最徒劳的反抗。最让人遗憾的一点是,没有人可以拯救她,她一直都陷在自己的井中,钟秀没能看到她。 C 钟秀 客观世界的观测者 我们的男主并没有前两位那么精神极端,不过是影片中的“the loner”。他在童年发生的那些纠葛之事让他潜意识里厌恶并倾向于选择逃避人际交往,但他是一名“相对正常的人”。就像每一个村上式男主一样,既没有过分被痛苦和异化纠缠,也在心里保有一份独一无二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让他的所有行为都有一些说不出的异常。 钟秀说自己喜欢威廉福克纳,福克纳的领域是人和命运,钟秀说喜欢他是因为总觉得里面的故事就是自己。钟秀是一个普通人,他虽然由于自身条件终日浸泡在无为之中,但仍然默默期待着自己可以和别人的故事重合,或者说通过写作来寻找一种替代感。也许他本来真的可以成为一名普通作家,把自己的命运编织成文字,向别人诉说故事。转折点是他遇到了那个女人,他的命运完全改变了。他看了那种极致的病态美,看到了人的缺口,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平和的爱情,却不知已经坠入到了她的陷阱里。这个陷阱就是人与人之间本质上难以理解,在经历“事件”之前,他和她的不同让他们不可能真正理解彼此,这种障碍最终让他失去(下面会继续谈论这一点)
从一个大的视角来看,钟秀绝对是这个冷酷的资本社会冷暴力的受害者。被家人冷漠对待,自己独自一人贫困的生活着。虽然并没有对于拥有什么东西有着很高的执着,但进入本的房间以后依然不满的指责其是“韩国的盖茨比”。他不是一名物质掠夺者,但还是会受到外部世界的干扰,羡慕有钱有时间去旅行的人,他就像每一漂泊在城市里的人一样,有着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但依旧被资本规则所支配着。他已从此岸出发却没能触及彼岸,在两岸中间不断的前进挣扎着。 钟秀在与惠美的交流中爱上了她,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停的寻找她的足迹。只可惜一开始的他并不真正理解惠美,他质疑为什么惠美会和本在一起,并将她脱衣服跳舞的行为与“妓女”类比,都可以看出他和惠美的距离。惠美也深知这一点,带着痛苦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钟秀一直想要确认井存在的真实性,这一点可以看出钟秀的“普通”,他一直认为只有他真的有救过惠美,惠美才可能会真的爱上了他,所以他通过找井来确认惠美的爱。但其实惠美一开始就说过了,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个人观点):惠美想要的爱情是那种补全式的爱情,她在小时候一定爱上过钟秀,并将他与自己的某个部分连接在了一起。将她从井中救出只是个隐喻,她的缺失让她自我认定钟秀可以为她带来救赎,她对钟秀的情感掺杂了自己固执的确信。本对钟秀说过,惠美把钟秀当成是特别的存在,我认为惠美将钟秀当成是一种支撑和自我印证,这种“自我式”的爱导致了她对他没来由的信任。 最后钟秀杀死本是原创剧情,增加了整个故事的悲剧性。本的存在的确不断的在挤压着钟秀,他的拥有和掠夺,他的稳定,他对于破坏秩序的向往的丑陋都让钟秀感到深刻的愤怒,最重要的一点,本的自我蚕食同时吃掉了惠美,这让钟秀义无反顾的选择杀死他。这场谋杀同时隐喻着对于控制人的主体意义的资本世界的冲击,从某种程度上,钟秀是试图在谋杀这种堕落的无意义,并从中解放自己个体的生命力。 可以说,钟秀这个角色的存在既给人以一定程度上的代入感,又清晰的映照着其他两名角色在这个世界上的癫狂。钟秀就是眼睛,也许就是我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客观世界的推演,人的坠落与疯狂仍在上演,你是否也想看着仓房连同意义化为灰烬。 很有趣的一点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无意义的距离感越来越明显了。我们所处的“关系社会”虽然一直是想要摆脱的,但身处高度资本密集的后现代社会同样也是形同地狱。我们对联系的渴求即使不是真实的,也是对我们的生活至关重要的。后现代就是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世界,所谓的现代性让他们三人游离在共同体之外,你的独立和自由同时也会带来意义的毁灭,仓房最终也会有烧尽的一天。你又想怎么反抗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你知道吗?说出来可能会惊到你,我真的相信爱的存在,不要问我为什么。
本届戛纳,最喜欢的还是李沧东的《燃烧》。它符合了我对好电影的全部期待:有确定的主题又有暧昧的延展,有通俗的故事又有留白的余味,有文学性的内核支撑,又有光影的独特魅力。它灵动飘逸又沉稳有力,像是潮湿的火柴在火柴盒上反复摩擦,终于燃烧出熊熊烈焰。
李沧东的《燃烧》改编自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刘亚仁出演的送货员钟秀,在商场促销的展台偶遇了儿时的邻居惠美,惠美很快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出租房,并请求钟秀在她去非洲旅行的时候帮她照顾猫咪。旅行归来,惠美傍上了新认识的“盖茨比”式男友本。本邀请钟秀做客又携惠美拜访钟秀,给钟秀讲他有每隔两个月就要烧掉一处“塑料大棚”的特殊嗜好。这次拜访之后,惠美很快失踪。
电影的前半段几乎忠实地复原了村上春树的小说,但底色里却加入了威廉福克纳的《烧马棚》的意向:钟秀和父亲的关系延续了《烧马棚》里的设定,在看似不相关的副线里,他努力挽回父亲情绪失控造成的后果,自己最终也被愤怒点燃。村上春树的贡献在于描写当代城市人的精神空虚,而福格纳的《烧马棚》则暗含对阶层差异的反思。建立在两个作家的思考之上,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李沧东,《燃烧》既呈现了当代都市人群共有的虚无,也没有放弃对造成年轻人愤怒的阶层差异的探讨和质疑。
村上春树的仓房、福克纳的马棚在李沧东这里改成了Greenhouse,即农舍常见的塑料大棚。电影中Ben在谈及自己的嗜好时指出,整个韩国有千千万万的塑料大棚,烧掉哪个根本没人在意,与之对应的是,当惠美消失的时候,她的家人对已经破产的惠美置若罔闻,不把信用卡还完就不想再见到她。这处改动兼顾了仓房的无用、和马棚的阶层属性两个意向,同时将原小说的城市视角延伸到了农村,展现了更立体的社会层面,让他这部作品不拘泥于地域性,在东亚乃至全世界都有着普遍性。
影片看上去是一个女人在真情和财富之间做选择的通俗故事,但故事的中轴并非惠美,而是旁观的钟秀。对钟秀来说,惠美和Ben一样看上去遥远而神秘的存在,他只是远远观察财富如何区分着阶层,又左右着人的行为。李沧东借由惠美之口提出了人的“小饿”和“大饿”的两个状态,物质的匮乏是小饿,而精神的空虚则是大饿,财富区分开两个阶层,但穷之焦虑轻贱、富之骄奢轻慢,导向的是一样的虚无,财富同样将人异化到了“大饿”之中,以至于两个阶层之间的倾轧都显得像是虚无的载体。
和文学作品相比,电影通常没有什么优势。三流的小说适合改编电影是句老话,意思是:对读者而言,文学是一个拓宽的状态,读者在阅读文字的时候会加入自己的想象和解读。而电影是一个收窄的过程,明确补充的视听信息通常会限制观众的想象。但《燃烧》跨越了这条文学和电影的金线,电影少有的跑到了文学的前面。
在《燃烧》里,李沧东把村上春树里刻意暧昧的故事补充得非常完整,三个角色的身世、人物之间的情感,即使放弃“过分解读”也能成立一个通俗故事。但有趣的是,他通过镜头又营造了确凿事实上的另外一层神秘和暧昧,它在完整叙事的过程中,又留下了很多明显的缝隙,他们不像是平面的留白,更像是立体的气孔。不管是介于存在和不存在的“薛定谔的猫”,还是到底落没落过的“罗生门的井”,这些情节和台词里似有若无的暗示共同组建了叙事的无限种可能,导向了丰富的阅读层面。
而完成生活和文学最后一层挂钩的,是钟秀这个角色的身份本身。钟秀在大学学习的是文学创作,一直到影片的最后,他没有写出任何故事。但当钟秀在咖啡厅质问过本惠美的下落之后,导演给了一个钟秀写作的镜头。事实上,电影从村上春树的《烧仓房》产生变奏的开始,是否后续都是钟秀的创作呢,“他”帮李沧东补足了想象,烧掉了无名的愤怒和欲望。面对人生的困境,电影是否借由“假象”探讨了文学或者说艺术和生活的关系,艺术创作是否又是创作者去消解“大饿”的出口?这种解读已经有些超纲,但让我产生这种联想,正是这部电影的诗意所在。
我们略去文本上《燃烧》和文学作品竞争的野心,电影也充分发挥了视听的优势,电影比文学最大的强项,其实就是吉光片羽般的镜头呈现,时隔多年,人们肯定会忘了故事的细节,但一定记得那段梦幻的“燃烧之舞”。李沧东用一周的时间捕捉了最美的落日,而他发掘的演员则贡献了最佳“大麻表演”,她在这场戏里神来之笔般完成了“燃烧”的多层表意,这段舞蹈既在日常的叙事逻辑里,又在观者的理性思考之外。它淫而不亵、哀而不伤,既温暖又苍凉,它既拍出了欲望,又远在了欲望之上。这一幕是属于电影的伟大和崇高。
让人不得不心潮澎湃的,还有影片的结尾,那一把最终燃烧的大火,是复仇的烈焰,也把人类彼此倾轧中解放出来。在所有的解读和评论中,作为观众,我们能找到理解和感动电影《燃烧》千万条分叉路上的擦肩。依旧是创作者对谈里,看到编剧引用的一句话最让我驻足:那夜空的星星之所以闪烁,是因为它们知道自己的光正变得隐约而即将消失的事实,所以跳起了great hunger的舞蹈。《燃烧》就是李沧东动人心魄的舞蹈。
本文首发自公众号”奇遇电影”
作者:雷米
作者系韩影研究者
上周六,各界影迷纷纷喜迎戛纳场刊史上最高分的《燃烧》熟肉。大家陆陆续续第一时间看了这部长达2.5小时的影片。
如同过往,「神作」满天飞,大家已产生心理抵触,也有很多人看过后表示不喜欢,「失望」。
《燃烧》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次颠覆性的观影经验。真真假假、现实与幻想糅杂在一起了,最基本的,它到底说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大家真的看懂了吗?
关于这部片,在戛纳的时候我们讨论过一遍。熟肉出来之后,我们再发下面这篇,是目前为止最详尽的一篇,希望对观影有帮助。
相比在中国议论纷纷,《燃烧》在韩国本土实在没惹起多大波澜。
韩国评分网站比较冷静的给出7.9分,这成绩较之李沧东几部前作并不算「理想」,因为李沧东所有前作都超过8分。
更有韩国部分女性主义者矛头直指李沧东,批判其作品又令女性角色消隐,影评人朴宇成(音译,박우성)指摘本片「以消失的女性作为剧情的驱动力」。
但这个锅让李沧东背,似乎并不妥当。毕竟原著中即有写到女主的消失,难道要让村上春树来背这个锅吗?
事实上,原著和电影都不曾将女性作为男性角色生长和净化的牺牲对象,电影中的海美(全钟淑 饰)比之原著反而更独立,更具自我意识。
李沧东被喷成这样,也不是第一次。
2002年《绿洲》,韩影评人郑圣一曾撰文批判李沧东电影中女性「道具化」的问题:
李沧东的电影一直如此。在他的电影中,若没有女性的牺牲,男性的灵魂无法完成净化。而女性的灵魂却必须要停留在原处,最终什么都不是。
对此,李沧东无以反驳。影评发表那天,时任大学教授的他果断「逃课」躲了起来,闭门不出,愣是默默在家中反省了一整个星期。
沉寂五年,他以《密阳》将全度妍推上戛纳影后之位,三年之后的《诗》亦是尹静姬的大女主戏,获戛纳最佳剧本奖。
在《燃烧》之前,李沧东也曾改编过其它作品。2007年的《密阳》,即改自作家李清俊由真实事件创作的小说《虫的故事》,这也是他的一个转折点。
日本NHK向李沧东抛去橄榄枝,邀他拍村上的作品,在联合编剧吴静美的提议下,最终选择短篇《烧仓房》。
改编时也参考了威廉·福克纳短篇《烧马棚》,电影中主角钟秀(刘亚仁 饰)与父亲的关系及父亲的法庭纠纷,可看出对福克纳原著的明显借鉴。
李沧东是作家出身,比韩国其他作家主义导演更关注电影文本,擅用象征和隐喻。
而《燃烧》作为他的第一部悬疑片,即便继承发展了村上原著文本,但除了片中略显书面化的台词文学性之外,很难捕捉到李沧东从前剧本中深度挖掘的人性主题以及高度浓烈的情感。
它力图模糊现实、梦境与创作的界限,构建出一个谜一般的世界,在不可解的悬疑预设与年轻世代的不可知的愤怒之间建立连接,这种巨大野心之下的情感则显得微弱。
如此意图分明的悬念预设,令人想到《哭声》。罗泓轸通过剪辑手法营造错视,引导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解读;而本片则通过虚实和存在的开放设定,制造出近乎无解的多重可能。(两部片在摄影质感和调性上相似非偶然,李沧东请来了《哭声》的摄影监督洪庆彪掌镜。)
或许在你看完之后可以轻松的给出一个具备说服力的「真相」,但《燃烧》显然比原著更复杂,它本身在于「造谜」,对观众而言,重要的并不是「解谜」,而是「寻谜」。
一如导演曾说过的「世界本身如谜」,从一开始它就是「不可言说」的,因此,没有必要急于寻找答案。
只是需要我们不断向自己发问:「它究竟存在吗?」、「这是真实的吗?」,并在此之上进一步追问存在与否、真实与否的意义。
钟秀与海美同属于典型的都市底层年轻人群,在条件糟糕的居住空间内为生计挣扎,这种色调昏暗的空间设定和抑郁感,仿佛成为了现实主义的「标配」。
韩影评人许文永曾提过一个新名词:「出租屋现实主义」——
近十多年来,致力于呈现当代社会生态的韩国电影中,年轻世代依然受困于逼仄的出租屋,虽则空间的形式略有改变,但这些年轻人们「依然没有容身之地,从一处被流放至他处。
海美和钟秀便是这样的流放者。
前者欠卡债未还离家索居,打工赚钱去非洲旅行,后者大学毕业后怀着小说创作梦想做兼职,因父亲犯罪被拘只好返乡看家养牛。
海美新朋友Ben(史蒂文·元 饰)与他们完全不同。三人的居住点直接反映出相应的社会阶层。
Ben住在江南瑞草区的豪华公寓;海美寄居于南山脚下后岩洞的oneroom出租屋;钟秀则远离首尔市区,住在京畿道坡州万隅里的农村本家。
年轻世代受困于限定空间,他们的身体以各自的方式寻找出口。
「海美出租屋中的情事」「钟秀宅前海美的舞」「钟秀全裸走向卡车的背影」三个场景在原著中是不存在的,通过外在躯体的影像勾勒出的两个受困的灵魂,从现实的孤独干燥贫瘠,经由性爱到达慰安、经由大麻与舞到达自由、经由暴力到达释放。
原著中村上春树曾写到,三人在「我」(钟秀)家喝酒时,「她」(海美)播放的是Miles Davis的《Airegin》。
这在电影中被替换为抒情悠长的《Generique》,来自Miles Davis为路易·马勒《通往绞刑架的电梯》(1958)创作的配乐。
海美在夕阳下的舞仿佛意味着某种追寻,脱去上衣的她,背影投映在天空,此时的夕阳投下将逝的微微暖光,这个长镜头充分呈现了村上作品中难以言喻的「魔法时刻」。
相较于海美半裸状态的舞,钟秀全裸的身影和步伐则更接近李沧东笔下的典型边缘人物。
无论是片中的破格床戏、半裸或全裸场面,褪去衣服的那一刻,钟秀和海美仿佛在摄影机前发表着某种宣言,带着一种意料之外的坦诚,宣告他们除此之外彻底一无所有。
尽管被无力和绝望包围,他们依然是支配自己身体的主人。
比起李沧东前作中的人物,钟秀和海美的设定也更接近我们身边的现实。
海美的整形以及促销模特职业,白描出当代韩国社会对女性外表的消费;钟秀靠近「三八线」老家时常响起的北韩对南政治宣传广播,似乎传达出某种边缘化和不安;村里邑长大爷周边的外籍女性,隐隐暗示出东南亚人赴韩务工的现实。
这些本土化亦体现了导演和编剧对韩国社会的观察与理解。
《燃烧》与原著最明显的区别之一,是人物阶级的重新设定。
小说主人公30代中产已婚男性「我」变为20代穷困毕业生;「她」保留原设定,去掉了与援交相关的暗示;Ben改动不大,但没交代从事贸易的背景,这下他真的变成了「伟大的盖茨比」(不知道做什么职业,但谜一般有钱的男子)。
生于1954年的李沧东无疑属于这个社会的既成世代。他在访谈中无数次地提到「年轻人」这个词,提到年轻世代的愤怒和无力,认为这种愤怒的理由无处可知。
钟秀和Ben阶级差异明显,这种巨大差异随着剧情展开渐次呈现。李沧东要讲的也绝不是底层男孩的「仇富」和「复仇」,而是年轻人与这个世界的「谜」一样相遇的故事。
海美与Ben和朋友们的谈笑风生的场面似乎暗示出跨越阶层的可能性,但真的可能吗?
钟秀作为旁观者,见证了Ben的销售员新女友成为第二个海美,相似的戏码再次上演。
海美曾同他们讲述在非洲的见闻,投入地表演「little hunger」和「great hunger」的舞蹈;新女友则声情并茂地炫耀自己所了解的中国人,夸张模仿中国人的表情与姿态。
这两处有些问题值得思考,当两位女性遇见上流阶层时,为什么她们只谈论异国见闻,为什么需要卖力「表演」?
表演也许是合适的词,通过异域见闻和表演来取悦他人,以普通韩国人较为陌生的稀有谈资来展现自我价值。兴高采烈的表演更接近一种绝望的挣扎,挣扎着去融入其它阶层,挣扎着向金字塔上方攀登。
对钟秀而言,海美是无可取代的。
她不仅是恋人和性幻想对象,还与钟秀的过去相连,是他过往记忆的载体和见证者。
当海美消失之后,所有的记忆毫无对证,仿佛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在寻找存在证据时,尽管还没有确定答案,钟秀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或者说通过小说创作出了想象的结局)。
在展现出钟秀和Ben的阶级差异的同时,电影似乎也暗示出两个不同身份之间的同一性联系。
写小说的钟秀是故事主角,也是故事创作者,他所经历的现实与他创作出的虚构的分界线相当模糊,那么他和Ben的关系呢?Ben究竟是完全真实的人物,还是半真半假,或者完全虚构的呢?
Ben聊起烧大棚的时候,提到关于「同时存在」的均衡性——既在非洲、又在韩国,既存在于首尔,又存在于坡州,这些来自原著中的句子似乎可以归为钟秀的创作概念。
无论真实虚构的界限在何处,哪怕我们将整部片子看作是由钟秀写出的小说(李沧东又是这篇小说无处不在的参与者),他和Ben的联系依然是无法忽视的。
钟秀家小屋里的箱子,箱子里整排的刀具,以及Ben家中卫生间壁橱里的箱子,箱子里整排的化妆刷。
而电影所做的不仅是呈现它们的影像,还真正将这些刀具「使用」在了剧情中,钟秀用刀子做了什么?Ben用化妆刷做了什么?这两种行为是否在本质上有所联系?
当我们想到这些,回忆钟秀潜入自家小屋、Ben家卫生间打开箱子的场面,或许可以发现两处的相似性,钟秀面对的其实是同一个自我的投射,他和Ben看起来差异巨大,却又是相通的。
他们是不同阶级年轻男性,是情敌关系,也是人物与作者关系。钟秀的一部分自我投射在Ben身上,他自己又作为独立人物参与故事,同时也是故事之外的叙述者。
在《燃烧》中,燃烧的又是什么?标题「Burning」以及「火」的意象可以视为愤怒的爆发。
从钟秀童年经历、本的打火机、烧大棚、展览上的写真等几处提出的火,到最后钟秀做出的极端选择包含的火。父亲的愤怒,钟秀难以填补的情感与欲望,海美消失引来的「记忆」丧失等,都为这种爆发提供了前提。
电影过于集中于悬疑的设定,将谜凸显的同时将这些极其人性的东西低调地隐藏了起来,关于无声的隐忍与尝试,关于对「人」的深刻怜悯。
而未浮于表面的这部分,也许才正是我们曾熟悉的那个李沧东。
与原著相同,电影也将「海美消失」和「Ben烧大棚」作为两个主要谜题,后半部分里二者相互交织。
《燃烧》植入了更多道具装置(物品或动物)作为线索,钟秀以此来寻找证据。
剧本的高明之处,一是在于未解谜题穿插线索的设定,钟秀追寻不同的人证物证,最终握在手中的却是相互矛盾的证言,因此,没有确定答案;
二是现实、梦境与创作性虚构三种叙述的无界混合,寻证段落本身是否是现实也值得推敲,由此带来存在和虚实的提问,并引发对当代社会和年轻世代现状的思考。
借海美表演哑剧之机,电影从一开始似乎就向我们暗示了什么。海美吃着不存在的橘子,告诉钟秀表演诀窍。关于存在与真实的问题,之后通过猫、井、大棚、手表等线索贯穿电影始终。
也许真的存在,也可能是海美主观想象中的存在,她与钟秀的对话像是在教哑剧,教他去忘记猫的不在,而后钟秀进入海美的哑剧世界,真正忘记了「不在」,镜头并不是在说谎,只是呈现出了哑剧中「忘记不存在」的主观视线。
对此钟秀则分别向海美家人、邑长大爷、母亲求证,却只有母亲给了肯定的回答,表示有过井(存在)。
如果说猫的去向与海美消失之谜有关,那么井的存在则成为了验证海美曾存在的一种证据,也是钟秀过往记忆的证据。
猫和手表是两件似是而非的证据。Ben家中出现的猫是否是海美的猫呢?显然这只猫可以见生人(不是-无关),钟秀唤出海美猫的名字成功捉到了它(是-有关)。
其次是抽屉中与海美一模一样的粉色手表(有关),而海美的促销模特同事手上佩戴的相同手表又像是在为Ben洗刷清白(无关)。
关于「烧大棚」,烧大棚是否在暗指「杀人」?
Ben说大棚已烧,钟秀查遍本家附近的大棚,没有一处被烧(是-有关);在讲述烧大棚的特殊爱好时,Ben也使用了完全一样的表现,「(大棚被烧掉后)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是-有关)。而当钟秀问起Ben海美的去向,他表示并不知情(无关)。
这些琐碎的线索为解谜提供着证据,但比起谜的答案,寻找证据的过程和证据本身似乎更为重要。钟秀不仅是在搜寻失踪恋人的去向,更是在寻找存在的证据。
讽刺的是,当海美消失后,所有的证据都否认了二人过去记忆的存在——除了母亲。然而,与母亲的相会究竟是真实的吗?这又关系到现实、梦境和虚构的区分。
追寻Ben到湖边的部分很可能是梦,那么神秘电话接通见到母亲是真的吗?
与母亲相见的场面更是异常,这是早年离家的母亲与儿子重逢,衣着鲜艳的母亲专注于玩手机,不断咯咯笑并向钟秀借钱,好像导演随便拉来一个人演了一个假母亲一样。
为什么要安排这场异质且荒谬的戏呢?
也许有一个原因:通过母亲短暂的出场,钟秀向她验证井的存在,并得到了惟一一个肯定的回答。仅存于钟秀过往记忆中的母亲,突然亮相成为证人。不论这是梦或现实,钟秀记忆的存在终于找到了证据。
海美的消失,以及猫、手表的无迹可寻也象征着年轻世代分明「存在」,却仿佛「不曾存在」的绝望和无力感。
年轻世代在如海美一般追求自由和生之意义,却又受缚于社会现实。「little hunger」之舞意味着生理上的饥饿,「great hunger」之舞意指对生之意义的渴求与探索。而冷酷现实中许多人不得不首先停留在第一种饥饿之上。
谈及这部电影时,李沧东说,「希望观众不仅去思考其中的内容,还有电影作为媒介本身的存在,以及它与我们的关系。」
片中现实与虚构创作的相互关系,以及真实到何处为止,随着我们思考角度的变化也会不同。
作为创作者的钟秀在片中的身份和位置,以及他所象征的底层年轻人群如何面对生活中无解的谜团,均是电影致力呈现的东西。
《燃烧》并不是一部传统悬疑类型片,它带来一个多种可能性的谜的故事,提出了原著不曾提出的问题,并密切观察呈现了年轻世代现状。
比起解答片中的谜题,不妨跳出电影内容进行思考,拥抱所有可能性的存在。
世界本身如谜,我们应有理由允许电影带着未解的谜题结束,也应有勇气承认,有些答案仍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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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脑的电影有两种。
一种是依靠繁复的叙事结构,于讲述方式上做文章。比如诺兰的《盗梦空间》《记忆碎片》,布莱恩·辛格的《非常嫌疑犯》,大卫·芬奇的《搏击俱乐部》等。
另一种是运用大量的符号,构建一套庞杂的隐喻系统,赋予影片开放性的解读空间。比如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罗泓轸的《哭声》,阿伦诺夫斯基的《母亲!》,以及今天我们要聊的这部——李沧东的《燃烧》。
后一种烧脑片,可以反复观看,探究不同的故事走向;也可以紧紧盯住自己关注的线索,往纵深看下去。
比如有些人从《燃烧》里,看到了当今世界政治格局的隐喻。片中的三个主人公钟秀、惠美和Ben,分别是朝鲜、韩国和美国的象征。
Ben住豪宅、开豪车,与朋友谈论着非洲和中国,专门猎杀惠美一样的女人,作为自己的战利品。而惠美和钟秀的恋情,也因为Ben的介入,而生生阻断。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燃烧》,你可以看出政治惊悚片的感觉,尽管表面上与政治毫无关系。
还有人把《燃烧》看成是一个写作者遇见生命中缪斯女神的故事。
这个写作者就是钟秀,片中提到过,他梦想写小说,但苦于没有灵感。
而之后Ben的突然出现和惠美的离奇失踪,则给了他创作的灵感。
如果你留意了,当影片进行到2小时14分30秒时,有一个镜头,是钟秀坐在惠美家的窗前敲击键盘。这个镜头非常突兀,与之前的情节并无关系,似乎可以这样认为,后面的剧情不过是钟秀的虚构写作而已,他在幻想中杀死了Ben,毁尸灭迹,驾车离开,而影片最后那象征“愉悦”的贝斯声响起,并不是杀人的快乐,而是完成创作后的喜悦。
这样理解,也很有意思。
但对于我来说,《燃烧》的故事要更为普世,它讲述了一个男孩如何突破自己的生存困境,最终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影片的分界点出现在79分钟,钟秀与Ben之间的那场对话。
在此之前,钟秀是一个毫无主动性的人物,几乎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与惠美的重逢,是惠美主动搭讪;每次约会,也是惠美先打来电话;就连两个人唯一的一场性爱,也是在惠美的主导下完成的;后来,年轻的富豪Ben突然出现,加入了这场三角恋情,而钟秀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退出了战局,甘做这场爱情的旁观者。
对于钟秀来说,活在这样一个虚无的世界,被命运摆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就像他那个分崩离析的家一样,母亲很早就离家出走,父亲正面临牢狱之灾,而他,独自住在郊区,没有稳定的工作,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更不敢去奢求一份爱情。
所以,接受这荒谬世界酿下的任何后果,放弃反抗,对钟秀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
影片中,导演李沧东设计了大量「虚实对位」的情节,来彰显主人公所处世界的无常与不可知:
比如那只行踪不定的猫,我们只能看到它的排泄物,看到不断变少的猫粮和水,却无法一窥真容。
比如惠美所说的那口枯井,几乎所有人都否定它的存在,只有惠美坚持它真的存在过。
还有惠美表演的吃橘子的无实物哑剧,钟秀不断接到的无人应答的电话,藏在Ben家储物柜里的那些可疑的女性用品……
这一切的不确定性,为整部影片蒙上了一层飘忽迷离的心理滤镜。
那是一个猜不透的世界,而落在每个人身上的,则是一种无法掌握的、失控的人生。
主人公钟秀就困在这样的人生迷局里,对所有遭遇逆来顺受。促使他发生改变的,是那场与Ben之间的对话。
那一刻,夜幕初张。
Ben在不经意间说起,他有个怪癖,每两个月就要烧掉一个废弃的「塑料棚」。他觉得烧掉那些又没用又碍眼的塑料棚,是件愉悦的事情。
钟秀问,“究竟哪些没用,是你来判断的吗?”
Ben笑了,回道,“不,我不判断,我只是接受而已,接受它们等着被烧的现实。”
那时,四下里寂静无声,一种隐秘的张力在两个男人之间绷紧,我们隐隐地感到,Ben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是什么?
其实并不难猜。
在Ben与朋友的聚会上,惠美谈论着自己在非洲旅行的经历,所有人都听得起劲儿,而Ben却缩在角落里,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后来,在另一个女孩身上,同样的事情又重演了一次。
哈欠代表着什么?
乏味。
是的,在Ben的眼里,这些外表光鲜的女孩,内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们都是寂寞的、空虚的、没有任何存在价值的。
就像是那些被遗弃的「塑料棚」一样,呆呆地立在荒野里,存在与不存在没有任何差别,即使被烧掉,也没人在意。
在Ben看来,惠美就是这样的「塑料棚」。
她独自生活,没有朋友,没有钱,被家人厌恶,与这个世界几乎没有瓜葛。
而Ben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是因为钟秀的存在。
惠美曾经说过,钟秀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相信的人,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自己的一边。
也正是这个微弱的关联,使得惠美距离Ben心中理想的「塑料棚」还有一步之遥,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在乎她的人,这个千疮百孔的「塑料棚」,还有阳光照进来。
可是,后面发生的事,却异常残忍。
就在钟秀和Ben对话的同一天,惠美吸食大麻后,脱掉上衣,赤裸着身体在暮色中独舞。
夕阳下,她的剪影显得分外落寞,却也有一份孤傲的自由。
可这份放纵,在钟秀的眼里,却成了放荡。
他恶狠狠地对惠美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在男人面前脱掉衣服?只有妓女才会这么做!”
顷刻间,惠美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离开。
那时的她,一定心如死灰。
依稀回到小时候,她失足跌落到枯井里,哭了好几个小时,都无人问津。
突然,井口出现了钟秀的脸。于是她笑了,他也笑了。
可这一次,推她下井的人,却是钟秀。
只听啪的一声,她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悄然断裂。
这次,她真的成了Ben心中最完美的「塑料棚」。
所以我们就明白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当惠美突然消失,当钟秀猜出Ben的言外之意,并知道自己对于惠美意味着什么,这个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没有任何一次主动行为的男孩,终于开始行动。
他要查明惠美失踪的真相,他跑遍了自家周围所有的塑料棚,他整日尾随在Ben的车后,追查他的行踪,直到最后,当证据越发清晰,他毫不迟疑地杀死了Ben。
他要让Ben知道,惠美并不是没人在乎的「塑料棚」,她是一个人,她被爱着,她也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影片最后,钟秀脱掉染血的衣服,连同Ben的尸体和豪车一起烧掉,他赤裸着身体,驾车离开,身背后是熊熊烈火。
那是一个毫无疑问地预示着「浴火重生」的画面。
原来所谓「燃烧」,就是浴火重生。
是一个男孩面对荒谬的世界,从随波逐流到奋起反抗的过程。
最终,他杀死了那个象征着无上意志的Ben,为惠美讨回了存在的意义,并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自己在乎的东西,去反抗这荒谬的世界。
《燃烧》,一个典型的存在主义文本。
看的过程中,我不断想起布列松的《扒手》,其中的主人公是个小偷,本以为生活毫无意义,直到遇见了一个女孩,可那时,他已进了监狱。
隔着铁栏,他深情地望着女孩,自言自语道:“你不会知道,为了遇见你,我都经历了怎样的路。”
是啊,一定是一条艰难的路。
就像《燃烧》里的钟秀,他一定想不到,一切的答案就隐藏在那只行踪不定的「猫」身上。
那是一只「薛定谔的猫」,或死或生,没人知道,就像这个世界一样无常。
只有当你主动地介入、追寻,一切才会走向一个明朗的未来。
而这,就是存在的意义。
当钟秀和惠美在大排档一类的场所,他们聊到了哑剧,和一个想象出来的橘子;聊起非洲的little hunger与great hunger;还有那只不一定存在的,既死又活,名为boil(烧锅炉引申出来的煮沸水),需要钟秀去喂食的猫。
如果你记忆力还不错,在惠美身后,就有在中国也常见的,硬质的塑料雨布。
《燃烧》开场如此吸引人,它由跟拍长镜头主导,完成了从A到B的出场交代。钟秀嘬吸的那口烟,钟秀和惠美一块食烟。两个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借由做爱完成了沸腾。钟秀嗓子底冒出来的嗯哼哈,惠美吐到纸杯子里的口水,甚至戴上安全套的前后瞻顾,都有着年轻人的生活真实与日常感。
惠美消失后,回头再看两个人的街头偶遇。也许惠美根本没有整容,也许钟秀在学校时,根本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但处在即将燃烧,火宅状态的钟秀,正在凄风冷雨中,回到了坡州的乡下老家(注释:三界如火宅,指三界的人们处在一间着火的危险的房子里,多用于比喻充满危险的尘世)。
钟秀比心在非洲、实为卡奴的惠美,更需要这次情感邂逅。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会看到南山观景台反射过来的,转瞬即逝的,一道光。那是生命之光。
坡州有什么呢?
对钟秀而言,是空无一物的家庭存在,母亲出走多年,父亲犯法蹲监。父子二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对话,并且始终隔得远远的。
坡州还有无边无尽,种蔬菜的塑料大棚;
不断响起但无人应答的奇怪电话;
从朝鲜国境那边飘来的高声政治广播…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被谜团和谎言所包围的地方。可能只有一个生物是真实的:那头无人喂养,待出售的牛犊。
钟秀肯定是压抑的。
这个电影主人公,身材高大,有一双天真未去的眼睛;他写还没开始的小说,说起来不会让人嫌恶;他努力工作,为人热情,也不惧怕交际场合——只是在结账买单时,会小心翼翼地,对下数目。
《燃烧》的几个主人公都不让人讨厌。这似乎说明,这部电影的意图,可能不在所谓的消解无望的阶层固化和消费主义的金钱批判,而是一出没有战争,却同样不知生活意义为何的“现代启示录”。
去非洲的惠美,其实是想要逃离。
年轻漂亮有活力的她,随着白昼的消退、晚霞的燃烧,突然消失了。除了那只看不到的猫,她没有留下任何烂摊子给钟秀。再蠢的人都能明白,是钟秀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疯狂着魔,但撞上现实,却难以启齿。
江南style的Ben,被形容为韩国当代的盖茨比。
他开保时捷,住豪宅,财富不知从何而来。他的工作就是玩,玩就是他的工作。Ben人不坏,会烧菜,办趴体,有许多朋友,以及召之即来的,像惠美一样的小妞。谈吐斯文优雅的他,甚至对钟秀的生活和职业有过于认真的好奇。这种好奇之奇怪,既像来自情敌之间的试探,又像是阶级之间的调戏。
钟秀、惠美和Ben,他们三个人都有恍惚莫测的投缘一面,但生活的调性与节拍,完全不同。而在飞叶子那一刻,他们感受着眼前同样的暮色,作为同样的“人”而存在。生活,却在别处。
钟秀、惠美和Ben的寄身之所也各不相同。对钟秀而言,Ben的家,从停车场、电梯到洗手间,都是足以摧毁他想象力的挑衅存在。尽管钟秀没有表现出明目张胆的恨意,而Ben简直是在假装视而不见,但在烧塑料大棚的故事出现后,钟秀压抑克制的所有情绪,慢慢升温起变化。
电影后半程,钟秀开始了写作,追踪Ben的行动也在进行着。他通过写作宣泄,又在解谜过程中,走向了疯狂与毁灭。
李沧东抛出的文本游戏,引发了影迷的解读狂喜,但事实上,这个故事,可能什么都没有——尤其是当Ben紧紧抱住钟秀的时候,他好像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的死亡到来。
如此一说,回头再看他在面对惠美们的滔滔不绝时,哈欠的行为反应,或许不是他对眼前人的厌烦,而是他对生活的疲惫。他的绿光,不为任何世间活物而亮。
《燃烧》有着截然不同的前后段落,前半段很实,后半段很虚。三个人飞完叶子,由于女主角的消失,钟秀掉进了《迷魂记》和《洛丽塔》一般的精神迷宫。
Ben的放火故事(隐喻),像个催眠的精神上师,把钟秀变成了那个真正能够完成烧大棚的人。
但这一切,又很可能只是钟秀的小说写作(结尾出现了一个他在惠美房间内奋力写作的全景镜头),是把玩的想象,操纵了观众。他是高高在上的创作者,可以杀死任何人,让消失的人回来,甚至把谋杀的对象,指向自己。
钟秀是否真要杀人,放弃对生活的希望,这不过是人物的宿命悲剧。导致这一切的源头,好像是惠美的消失,又好像是童年时代母亲的出走,还有被他自己亲手烧掉的衣服(两次烧衣服都是死亡的象征)。
他因为爱上惠美而欣喜,又眼见惠美成为富人玩物而愤怒;他不可能看不见惠美的泪,又妒火于她居然在人前脱光衣服。
他爱上的,是一个消失了的,虚幻的她。他害怕发现真正的她,还有她的命运。他在怀疑、刺激和绝望中,决定扼杀眼前的一切,烧毁身上所有,走向一片黑暗。这部电影关于一切,这部电影仅仅关乎人。
PS.
刚看完的一本书,讲了一个和想象有关的故事。
关在监狱的作家,非常同情一个老人——他每天负责打扫监狱长的住所周围。作家攒了每天剩下的米饭,送给这位老人。事实上,米饭糟糕得难以下咽。但老人表示了感谢,就像吃到世间美味那样,一口气吃光了。
作家非常惊讶。老人说,因为每天闻得到监狱长厨房飘来的诱人香味,他吃到米饭时,就会想起那些可望却不可及的味道。
作者还引述了一种观点,高明的作家或诗人,他们的写作来自想象,是一种真正的艺术,可以想象你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看到有人说,《燃烧》让女主对着落日夕阳哭,是一种刻奇。实在不能忍。要这么说起来,李沧东作品里的主人公,倒算得上是爱哭鬼了。大致上,像《绿鱼》《绿洲》《密阳》,哭与眼泪的到来,都是戏剧冲突与情感高潮的顶点。全度妍的哭,是有节奏的,“教堂福音贝斯”。《绿洲》比较特殊,脑瘫主人公的情绪反应,一直是“极其用力”的。像《薄荷糖》与《诗》,大致上可以吟一句诗:「眼泪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这里的眼泪,可以无关情感,而是某种珍贵东西,在流逝和消失,直奔电影的主题。
无感。故弄玄虚。
电影通常很难超越文学,但这次大概超过了。
留白让故事具有多层解读空间,镜头语言优雅迷人,调度更是流畅高级,一切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几天后和朋友聊到最后亦真亦幻的那场戏仍然会被震撼得起鸡皮疙瘩。
夕阳对话和舞蹈很赞。举起双手是质问生命的意义,烧掉仓房是烧掉没用的人。有钱人烧了大棚打着哈欠为新玩物画上浓妆,蚁民只能用暴力终结身份碾压。猫,井,女表,化妆盒是零散的线索,因果关系却被李沧东深深掩埋。真相平静如山中的水库,情绪却汹涌如燃烧的烈焰,伴随着刘亚仁的呼吸穿过屏幕触摸你。
“真正的神秘,不是世界如何存在,而是世界竟然存在。”
韩国居然连李沧东都开始拍抗暴题材电影。吸完大麻后的情节几乎是一泻千里。最根本的问题与《无爱可诉》一样,核心的美学表达过于依赖隐喻(猫、大棚、井等),对隐喻的处理方式虽不像《无爱可诉》那么直白,但完全停留在文学层面,严重缺乏电影感。在这一点上毕赣倒是有真才华。2.5
对比村上春树的原故事,会有不同的体验。李沧东导演加上了更多自己的理解,包括后部分额外加的内容,指向了一个更明确的目标,也有更饱满的情感力量,方向也略有变化,各有利弊吧。李沧东的优点在于,角色都有高光时刻,比如那舞蹈,最后的烧衣。刘亚仁非常突出,影帝可以拼拼的,女配新人也很不错。
福克纳与盖茨比;手中无橘与心中有猫;小饿易填与大饿难饱;孤独如落井与空虚烧仓房;夕阳之下跳跳舞与酒足饭饱杀杀人。人生如谜,何必当真。
与其称之为电影杰作,不如叫一部文学佳作更贴切,李沧东的天赋显然是文本大于影像,他对镜头并不算敏感,但是会扬长避短,靠着文字嗅觉敏锐,意象嵌套意象,隐喻勾连隐喻,硬劈生凿,虚实相生,多义暧昧,构建起一个开放性现代迷宫。在韩国文学基因匮乏的视觉土壤,他算孤独求败。
他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却离那团火越来越远了
略显直白的阶级寓言。废篇太多了
从对白到故事,村上春树的风格太明显了,甚至压倒了李沧东的镜头感,两者的失衡是个问题。小饿与大饿,落日下的虚无之舞。刘亚仁演得好,或者说这个角色非他莫属——木讷的外表下有着摧枯拉朽的心,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把世界给点燃了...
很稳,这次强调阶级意识和“饿感”,当你忘记手中的橘子心中才会有橘子,当你忘记看不见的猫真的猫才出现,当你忘记即将烧毁的仓房,仓房便牢牢占据了你的心。穷人的饿是肉体的小饿,吃饭就解决了,富人的饿是精神大饿,空虚焦虑如枯井,性酒精毒品也难解,一把火烧掉心头的仓房,下一个仓房又出来了。
导演技法纯熟、出彩,即保持了原作的后现代主义风格,又赋予了现实新意,是部经得起琢磨的作品。当然,它不是大众市场容易接受和理解的。
不是太喜欢落脚于阶级这么实实在在的点,要是二十多岁没有工作、缺少性生活、原生家庭狗屎就得对社会愤怒了的话,我早上街捅人了好吧!你这还有个小车开开,还不用交房租呢。不过刘亚仁已经对着南山塔这么挺立的男性象征撸过了,离同性恋题材还会远么!
富人大饿烧掉棚屋,炙烤祭品;穷人小饿借壁偷光,幻想橘子。祭品源源不断供富人亵玩描摹,橘子音信皆杳留穷人睹物自渎。富人装扮一身饰品,傲慢在跑车里烧为灰烬;穷人脱光一丝不挂,卑微在枯井里静候天明。有人养猫都被禁止,有人付账毫不迟疑。每个人在夕阳下跳着饥饿之舞,都忘掉饥饿以为无事发生。
如果对象/朋友没接你电话,不要担心,可能对方只是死了而已。
两次哈欠都成为完美面具后的瑕疵。
那只手表和猫的线索节点,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感觉自己不当编剧导演真是屈才。洗手间的那个化妆盒,明明就是行刑前的仪式(死人妆),那个所谓的AA聚会,明明就是他们在甄别“祭品”,Ben和他的朋友们,更像是一种宗教组织,为了某个所谓的信仰而杀人。影片解读空间很大,豆瓣目前没看到好的影评
没有你们吹的那么好,戛纳评委又不瞎。戛纳史上最大遗珠,是颗鱼眼珠